周六晚上十一點

夜裡,從東海大學的校門口走回男宿三十棟,一小段的距離,只須走沿校警室旁的羊腸小徑,再走過男餐,即可到達,但對那時刻的我,卻有如天涯海角般的距離,每一腳、一步,皆帶著過去三十六小時所堆積起的痠疼,而身體正被無情的東海風打在身上,打進骨子裡,全身所承受痛楚是打從娘胎來不曾有過,雖然經歷如此連續長時間的行走,但精神上卻異常的興奮,因為在這短短的一天半裡,我見到我不曾見過,也不曾想過,更認為那是無稽之談,但剛剛的事實卻衝擊著過去所建立起的人際互動與印象,當回到寢室時,身體早已癱倒在床上,但腦裡卻不斷回想,該如何分享如此前所未有的經驗。

 

三十五小時前

周五正午,在榮總坐上一六八號公車與同學直驅大甲,一小時的顛簸,路上景物依然如舊,就如大晴天下公路的景色,但就經大甲溪大橋進大甲時,感覺整個大甲活力充沛,大街小巷幾乎是人滿為患,雖然每人的衣服千奇百怪,但上面文字皆清一色大大的寫兩個字-媽祖;我們就在這次整個活動的起點-鎮瀾宮附近下車,對我來說,這是一次新奇的體驗,媽祖繞境是早耳聞其名,雖然從小在台灣這片土地上長大,但對於媽祖繞境的相關資訊就跟外國人一樣,只聽聞過,但不清楚為何如此,原本計畫提早去是為看各廟宇迎接的前導,但因為當時天氣過於炎熱,而且各廟宇來的時間並不一定,於是與部分同學決定各自解散,並在晚上集合出發;想當然,一群沒來過大甲,卻常常聽說大甲是如何的大學生,怎麼會放棄這大好時機呢?於是我就跟幾位同學先進鎮瀾宮,逛大甲市區,買草帽,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,躲進環境清幽的文昌祠小憩一下,一切都是為晚上長征做最後的準備。

 

二十九小時前

周五傍晚,正愁晚餐要如何處理時,突然前面同學大聲呼喊,手指著一條常常的人龍,看著每個人都空手進,出來卻有一碗熱騰騰的麵,煩惱的問題正好迎刃而解,但就在排隊領餐時,我發現前方一切東西都已備足,有湯、有麵、有甜點,更有已經消毒過的餐具,而且垃圾桶旁還有專人分類,這對生長在都市裡的孩子是不可思議,為何有如此多的人自願犧牲時間,出錢、出力,幫一群自己素未謀面的人飽餐一餐,而且是無限制的供應,或許是經驗不足,原來台灣也有如此好客的一面;飽餐後,在出巡的幹道上等著同學集合,雖然距離起轎還有六個小時,但前面出巡的隊伍早已出發,有奪得頭香的廟、腳踏車隊、樂隊、鼓隊、電音三太子等等,光在我們出發前通過的人數早已超過千人,而我們為了怕跟不上轎子,因此在晚間七點多開始跟著大夥走;雖然從鎮瀾宮走出大甲市區只有短短的三公里,但我被有件事嚇著,沿途除同行的遶境者外,更多的是素昧平生,卻熱情的送著麵包、食物、水等等的民眾,讓我非常尷尬的是,從小我們就被教導無功不受祿,但只要我們每經過一攤,民眾是非常的熱情將東西塞進我們懷裡,有些是全家大小皆出動,靠著小朋友的懷情攻勢,使我們於心不忍的回絕,甚至到後來還得以快步通過,已婉拒別人的好意,這時我心裡卻是一則以喜,一則以憂,有些力量能如此遠遠超越是世俗的權力,但這只要被有心人利用,將會是場大災難。

 

十八小時前

周六上午六點,到達表定第四間的大肚萬興宮,走過漫漫長夜,再加上無法入眠的休息,身體這時對我發出無聲的吶喊,腳底早已因不間斷的行走而麻痺,雙肩的壓痕隱隱作痛,但最嚴重的抗議是來自於大腦,在萬興宮吃早餐時,身體一放鬆坐下,陣陣強烈的睡意席捲全身,當想要站起驅走這些睡意時,卻換得全身肌肉的尖叫,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覺身與心分離的感覺,就在此時面臨選擇,是留下繼續走,亦或是坐火車回東海,回東海也就是有溫暖的床鋪跟舒服的枕頭,但相對的之前所付出前功盡棄,而且到目前為止媽祖的鑾轎還尚未見到,也就是主角都還未見到就打道回府,經過反覆考量,我決定選擇前者,既然都花時間在這上面,就不要向古語所云,功虧一簣;揹起沉重的負擔,拖著早已疲累不堪的身軀,咬著牙繼續往下個目的地出發。

 

十一小時前

週六正午,剛開始因受不了所以做一小段香客車,但從下一間出發時,足足花五個小時才到表定上的廟,期間完全看不到原本該停的廟,因此傻呼呼地跟著繞境者走,但似乎他們都是鐵打的,從大肚區出發,一路向穿過彰化縣直到彰化市,這時的疲勞早不是疲累可形容,是完全四肢麻木,不知疼與寒為何物,終於在彰化市天后宮停下,因為在下去就是南瑤宮,也就是鑾轎第一天的休息點,過去也是人滿為患,人擠人,就在天后宮吃午餐時向廟方打聽,才知道現在鑾轎還在很遙遠的地方,要等到傍晚才有可能進到彰化市,換句話說大約還要五到六個小時才有可能見到鑾轎,但最精采刺激的地方也是發生在晚上,於是我鐵了心一定要見到轎子,這才不費前面辛辛苦苦地付出。

 

五小時前

熬過漫長等待,望著太陽漸漸西落,終於在此時見到前導隊在遠方緩緩的出現,根據身旁同學的轉述,從前導隊到鑾轎還會有一大段距離,果然不出所料,從見到前導隊到媽祖的鑾轎出現,總共花約兩個半小時,那時幾乎快是淚流滿面,一個花了整整一天才等到的東西,能不激動嗎?在那時候,幾乎所有人都瘋了,不管一切的追隨鑾轎,而根據傳統,只要前方路上有放炮,轎子就必須聽停下等待,直到鞭炮放完為止,而轎子停越久,代表祝福越多,因此在我跟隨轎子的短短那段路上,幾乎是三步一小砲,五步一大砲,似乎整個彰化市都瘋狂起來,整年的砲量就在短短的一晚中施放完;而當轎子走到較大條路時,護轎的廟方表示一可以鑽轎,瞬間一條長長的人龍有序地不斷向後延伸,直到看不見盡頭,此時鑾轎就可以快速的通過加持信眾,可惜的是我無法待到行程的最後,因為那會無法回東海,因此只能在依依不捨下坐上歸途列車,希望來年再相會。

 

一小時前

一路上,過去事情就像膠捲倒捲般一幕幕的出現在眼前,在這趟短短一天半的旅行中,我走過五個鄉鎮、見到台灣濃厚的鄉土人情味、遇到無數送我糧食,給我鼓勵的人,也認識數個旅途間同行的朋友,一切一切,都是不可能在學校裡發生的事情,或許對大部分人來說,這不過是場宗教的儀式,但對我來說,這卻是一場充實我生命的饗宴,唯有走出來,才能享受箇中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