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你在查閱一個詞彙的含義時,總會發現一個主流的闡釋。主流的邊緣總會存在異端,它們團團圍住主流,伺機篡位,成為下一個主流。「大學」到底是什麼?在搜尋引擎內輸入「大學」二字,一個回車,大眾對它的定義躍然而出,「大學,是指綜合性的提供教學和研究條件和授權頒發學位高等教育機構」。幸而,在這個開放的社會裡,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闡釋權。一千個學子,一千種闡釋,一千種大學。我試圖把我對大學的解讀濃縮到3個詞彙裡,雖然我深知,3個詞遠遠不能窮盡大學的意涵。

 

成長

在我看來,大學裡最重要的詞彙莫過於「成長」一詞。

「成長」是一個緩慢的詞彙。它是一種潛伏,不知不覺;它是一種蛻變,暗藏苦痛;它是一種震撼,驚豔全場。個人成長積澱的陡然浮現,在「士別三日」的友人眼中,當真是一種「刮目相看」的驚豔。而成長過程中的主角「我」,對成長結果的感受往往是後知後覺的,這個「我」,反而對成長過程中蛻變的痛苦與震撼記憶深刻。

 

剛上大一的時候,我對什麼都充滿好奇,在空閒的時候,喜歡在教學樓裡閑晃,看到對眼的老師便走進去旁聽,也不管是什麼課程。若是喜歡,便會興奮地去找這位老師的課來旁聽。年輕而弱小的我,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,我敞開自己的大門,不願拒絕與任何一種可能性的相遇。我只是純粹地想要學習更多的東西,想要變成更好的自己。

 

11月的成都已進入「蜀犬吠日」冬季,太陽並不常見,入學3個月的大一新生早已消退了對大學生活的新鮮感,日子過得越發懶散。在2009年的冬季,某個難得的豔陽天,我隨意走進了一間撒有陽光的教室,在這溫度適宜的教室裡,學生都坐在後排,昏昏欲睡。一切正如木心所言,陽光是妒忌思想的。我抬頭看見講臺上激情四溢的老師,心生感動。

 

這是一位年近不惑之年的法學院老師,他坐在前排空空的課桌上,對著不多的學生,眼神發亮,語氣鏗鏘,慷慨激昂。我被他的激情所感染,認真地聆聽他的話語。他講述著毀家廢婚的理由,他重新闡釋了馬克思哲學的真諦,他告訴我們西藏的真實現狀。他是一個樂觀前行的悲觀主義者,一方面,他痛斥中國體制的不公不義,另一方面,他又鼓勵我們要順應現實,到體制中去改變現實。

 

他的價值觀對於當時的我來說,是一種離經叛道,更是一種思想的震撼。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撕扯著我的神經,最終,我堅守了16年、自以為牢固無比的道德觀和價值觀,受不了如此突然而猛烈的衝擊,土崩瓦解。

 

當時的我,就像是一個被徹底蒙蔽的人,眼前的黑幕被陡然拉開,我面對陽光,眯著眼,不知所措。在那個有溫暖陽光的冬日午後,我汗流浹背卻又渾身冰冷,我徘徊於我坍塌的價值堡壘中,既痛苦又害怕,猶豫著是要逃離還是要重建。我癱軟在那片被解構的廢墟當中,渾身顫抖,想要逃避,又想要放聲大哭。

 

我堅持旁聽了一年這位老師的課,直到我的痛苦感和震撼感不再那麼強烈,直到我的價值體系重構工作已進入正軌。他是一個勇敢而真誠的老師,是一個追求真理和正義的老師,他是一個難得的好導師。哪怕他身處中共體制內,哪怕他位於一個敏感的言論環境中,哪怕他站在一個昏昏欲睡的教室裡。他給我的震撼讓我成長,儘管這種震撼是那麼的猝不及防,是那麼的痛苦不堪,又是那麼的刻苦銘心。真正的好大學不就應該有這樣的好老師嗎?真正的好老師不就是這樣的嗎?在青春迷茫中,他給了我無比重要的當頭棒喝,他引導著我去獨立思考,去質疑,質疑婚姻、質疑道德、質疑這個世界上看似合理的一切。他鼓勵我們在質疑中尋找真理,卻又引導我們學會愛與寬容。

 

價值重鑄的過程是緩慢而痛苦的,你要從一地的殘垣斷壁中找到仍有價值的材料,用於重鑄,就必須去直面你曾經的脆弱、不牢固和不堪一擊。讓人成長的東西往往是讓人痛苦的,但是唯有經歷這種痛苦和煎熬,你才能蛻變,才能成長,才能變成更好的自己。終有一天,你堅持不懈的成長蛻變,讓你化繭成蝶,驚豔全場。

 

行走

 「行走」是一種生活態度,當你一寸一寸貼地而行的時候,才能深切體會到這個詞彙裡包含著的「流浪」、「在路上」和「腳踏實地」。

 

 大二的暑假,我去四川震後災區當了一名志願者,受一家民間助學基金會的委託,在大山裡行走,做實地調查走訪,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了真正的山路。我和隊友先去了劍閣,劍閣是李白筆下的「蜀道」,「蜀道難,難於上青天」,山路當真難走得無情,完全有別於以往旅遊的登山之路。在地震重災區青川走訪的時候,山裡經常下雨,路途泥濘,但是雨後的足跡似乎更加清晰。我們和災區的孩子同吃同行,聆聽孩子們各自的生活,故事往往讓人落淚,但是故事的主人公和講述者卻用著無比輕鬆的語氣。所謂的苦難在他們看來無非是習以為常的生活,就像「難於上青天」的蜀道對他們來說,不過是如履平地、駕馭自如。我盡力去感受他們的悲痛和微笑,去走他們平日裡上學的山路。他們本是春天的花朵,可是爲什麽,卻逼不得已,早早去飽嘗那冬日的嚴寒?

 

對於我們志願者而言,調查走訪的主要意義在於行走,在於在「感同身受」中理解什麼是「腳踏實地」,腳踏這片多難而豐厚的土地,俯下身去觸摸她的傷痕,去感受她泥土的氣息。在走訪末期,我們調查出了某學校慈善資金濫用的問題,面對社會的不公,制度的不力,資金監管的混亂,激憤的我們連夜寫出調查報告,上報組織,最終追回資金。我們只是想要盡力去改變我們能改變的,去幫助那些我們曾一起「感同身受」的孩子們。

 

    「要麼行走,要麼閱讀,身體和靈魂,總有一個要在路上」。我很是喜歡這個有關「在路上」的言語。行走時遇到的反差,流浪時遇到的熟悉和陌生,會讓你更清楚你所處的這個時代、這個環境。行走過、俯視過整座森林,你才更有方向感,才更能發現自己,才更能選擇前行的路徑。

 

選擇

「選擇」是一個糾結的詞彙,潛藏自由之意、迷路之慮,多情而又優柔寡斷。「選擇」就像錢鐘書筆下的「圍牆」,外面的人想進去,裡面的人想出來,沒選擇權的人想擁有,有選擇權的人想放棄。「選擇」這個詞彙,是大學繞不開的話題。或者說,大學就是要教會我們做人生的選擇題。

 

剛上大三,就不斷有人問我是要工作還是讀研,若是讀研,要不要出國。面對未來這口井,我俯身下望,它的深不見底讓我頭暈目眩。井底沒有邊際的黑暗向我撲面湧來,把我徹底淹沒,讓我無法回避。我不知如何選擇,心中焦慮。

 

當我在為「要考研還是要工作」的兩難選擇焦慮時,又被告知有機會去臺灣東海大學交流。面前的岔路口又多了一條,這個喜悅的消息讓我愈加焦慮。我一度想要放棄選擇的自由,只因為一旦有選擇的自由,焦慮就像鬼魅一樣如影隨形。我一度不想去權衡每個選擇的斤兩,只想去做一個人生被安排好的奴隸。

 

我不斷地問我自己到底要什麼,正是因為太貪心,想要的東西太多,以至於我無法抉擇。我開始逆向思考,問我自己不要什麼。我不要安安穩穩的青春,我不要過早坐在辦公室裡,我不要一眼望穿的未來。問題迎刃而解,我選擇了最不確定的遠行,我來到了臺灣,來到了東海。

 

生活是一種最不可預測的事情,人生本來就是這樣,走了這一條路,就看不到另外一條路的風景。如果要用機會成本來計算的話,我還真的沒辦法計算自己的人生。在抉擇時,重要的不是你要什麼,而是你不要什麼。

 

我們在大學之前幾乎都沒有過多的人生選擇,大學幾乎是是毫無疑問的必經驛站,是順其自然的階段目標,在這之前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明確的目標而奮鬥,沒有過多的選擇和焦慮。可是人生初始助跑的一小段完成後,便是越來越多的分岔口。大學,試圖教給你明辨方向的理性,它強迫你去權衡、去思考、去選擇;大學也試圖教你勇氣,去承擔自由選擇的一切後果,不論好壞,哪怕迷路;在孤獨的小路中,大學又試圖通過哲學,教你享受一個人的孤獨。

 

有的事現在不做,以後就沒有機會了。我慶倖自己最終做出了這樣的選擇,在臺灣留下了4個月意味深長的回憶,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感動和驚喜。

 

大學還和其他很多詞彙有密不可分的關聯,例如:包容、博雅、自由、孤獨……三個詞彙當然不能窮盡大學所有的含義,我只是試圖從三個角度來凝視大學,來召喚出大學的其他意涵。

 

我即將大四了,但我慶倖自己依舊活在大學的當下,我不斷迷路,不斷找尋自我,重要的是,我裹挾著這些痛苦不斷成長。我行走在路上,默默沉潛,憧憬著我的蛻變,憧憬著我的未來,憧憬著我的驚豔。